玉笙

恨不能同生，朔望期盈月——评《陈情令》之金光瑶结局

无论是《陈情令》还是《魔道祖师》，一代枭雄敛芳尊，人生跌宕起伏，前半生受尽欺辱，后半生位极仙门。金光瑶负尽天下人，惟不负姑苏蓝曦臣；至死追随他的苏涉，只为了金光瑶当年的知遇之恩和后来的扶持，一样负尽仙门百家，惟不负金光瑶。可是在终章，金光瑶守护半生的蓝曦臣却刺出了对他致命的一剑——无论蓝曦臣后来的闭关是因为后悔还是心痛，金光瑶都不可能知道了。想来，这是阿瑶人生最大的不甘。

一直觉得金光瑶的人生，太苦涩难言，犹如空口吞芥末，看似翠绿柔嫩的一小块，一口下去，却是说不出的味道，刺激五官却没有半分美好的体验，眼中有泪口中无言，说不出什么，只能自己怔怔地等着那种味道过去。

金光瑶成为仙督的道路上，不是爱别离，就是怨憎会。一路走来，他所有的善意，在成为仙督之前只被当做柔弱可欺，成为仙督之后被当做施恩图报。他对世人笑脸相迎，世人却对他没有好颜色，纵然当面客气些，背后便要说他的出身，而不去赞他的周到，看他的天赋。赤锋尊对他有提携之恩，却不允许他有和自己观点分歧；金光善需要他为自己鞍前马后，却对他这份辛劳也就“不提也罢”；夫人秦愫对他本一片真情，却在得知不堪真相的时刻立刻选择了舍弃他；即便是母亲孟诗，对他的生养也是怀着对金光善顾念之情的侥幸；更不必说被他留了一命的思思，最后也既不感谢他的放生也不遵守诺言……孟瑶在清河聂氏为同僚所轻贱，金光瑶在兰陵金氏为同族所不屑……

这样一个人，却还要坚持天天笑面对待世人，不轻贱自己过目不忘的才华与天赋，努力寻求生存空间，坚持不断向上生长，是怎样的心志？登顶后也没有私欲膨胀耽于安乐，也没有像金光善那样歌舞升平沉迷美色，而是勤于公务，力排众议在偏僻处广建监察寮以防邪祟，对失去了赤锋尊庇护的聂怀桑也有所照应协助他领导清河聂氏，而非斩草除根。仙督之位，舍此其谁？

可是成为敛芳尊和仙督的道路上，金光瑶披荆斩棘已经满身伤痕，经历了人世间的爱别离与怨憎会，收获的善意与成功却那么少，令他坚持下去的无非是亡母孟诗的愿望和对未来成功的渴望。惟余一点欣慰，是来自蓝曦臣的善意——只有蓝曦臣，身为蓝氏双璧之一，光辉灿烂，识孟瑶于微时，不鄙弃他的出身，也不依仗自己修为领先而轻蔑他因启蒙落后而修为薄弱，与他平等相交，识他天资聪颖，一片冰心在玉壶。

所以当孟瑶即便在岐山温氏如日中天时也要护着蓝曦臣周全，更兼事无巨细关怀备至，连洗衣织补都细心兼顾，虽然圆滑如他本不必如此冒险；当孟瑶华丽转身为金光瑶之后，更是鼎力支持姑苏蓝氏重建云深不知处，这份鼎力支持可以想见是人力物力都有。金光瑶与蓝曦臣同看重建的工程图纸、共栽云深不知处的玉兰花，闲时对弈手谈，夜间抵足而眠，共调素琴合奏……若非如此，也不会成为蓝曦臣无话不谈的那个人，也不会知道含光君苦守十六年的前因。

可是，这份知己之情，从来就不是平等的，因为蓝曦臣，是云端上的一个人。即便孟瑶成为了金光瑶，一袭金星雪浪袍承袭仙督之位，他是出身于底层的娼妓之子，从满身泥泞到平步青云，每一步都是一将功成万骨枯。而蓝曦臣，出生便是姑苏青蘅君的长子，不染尘埃雅正端方，成为泽芜君的道路是平坦而光明的，他最多理解孟瑶成为金光瑶需要一些牺牲和隐忍苦衷，但知其然却不知其所以然——泽芜君，注定无法理解完全不同的另一种人生，只是在一定程度的包容，求同存异。

聪明如金光瑶，岂会不知？所以他与蓝曦臣的相交，在分享中是有所保留的，保留在泽芜君可以容忍的程度内，才能维系他们的往来之情。而蓝曦臣的点滴信任与关怀，正如凛冽的甘泉一般流过金光瑶苦涩的芥末人生，一如晓星尘的那几年之于薛洋的糖味。

可是在《魔道祖师》的终章，金光瑶被他的二哥一剑穿心，不仅失去了最后的求生欲望，也失去了对自己一生仅有的那份温馨之情的信念。在生死存亡的最后关头，金光瑶对蓝曦臣还是不忍，倾最后之力推蓝曦臣离开险境，不忍他丧生。这是金光瑶生命最后的选择。可惜蓝曦臣明白这份心意的时候，金光瑶已经不在了，也永远不知道蓝曦臣对他是否值得他这份心情——这是他一生最大的遗憾了吧，正如金光瑶的佩剑的名字“恨生”，写照了他的一生。

而蓝曦臣的佩剑“朔月”，真正的意思是新月的月相，看不到光的月亮。这种孤独感，更甚于蓝忘机——因为蓝忘机有个读弟机哥哥，蓝曦臣却没有一个读懂他心思的亲人。和煦如春风的蓝曦臣，孤独到没有人感受到他需要关爱，平生与蓝曦臣交流最多的，也并非把一颗心都给了魏无羡的弟弟蓝忘机，而是金光瑶，连魏无羡都惊讶于他们的“无话不谈”。所以金光瑶，是唯一辉映一生孤独如“朔月”的蓝曦臣的光芒，也是每一轮失辉的新月期待的温柔光芒。

十六年的知交，点滴在心头，蓝曦臣心如明镜。他对金光瑶的认知，虽然在最后的几个月忽然发生颠覆，但是十六年的感情，即便受到冲击也不可能一下子抹灭。所以蓝曦臣内心更多的是矛盾，因为他成长过程中形成的是非观、他作为姑苏蓝氏宗主泽芜君、他看着弟弟蓝忘机因为魏无羡而遭受的心灵折磨……全都不允许他仅仅作为金光瑶的挚友去选择立场，或者说，他无法选择，无法综合起来做一个简单的回答，原谅或者包容。

幸好有《陈情令》，在结局的时候，金光瑶对蓝曦臣最后的话语是“二哥，你陪我一块儿死吧”，是祈使句，还是问句？他只是想要一个答案，想要知道二哥的心情是否值得他这些年的情谊。生死一线间，对于金光瑶的复杂情感和自己的选择，蓝曦臣也得出了最终而直接的答案，来自他的内心——不必考虑仙门百家，也无需顾念他是姑苏蓝氏的宗主，他只是阿瑶的二哥。二哥什么都没有说，挣扎片刻闭上了眼，放弃了求生，就是默认——想来，这对于蓝曦臣这个云端君子，已经是极限。这个默认，也是金光瑶期望了半生又不敢期望的回复——如果二哥知道他所做的一切，可以温柔相待？所以这一刻，金光瑶等到的这个默认，是死而无憾的。

金光瑶又怎么舍得二哥因他丧生呢，尤其是在得到了二哥以生命确认的情谊时，拼了最后的力量也一掌推出送他离开险境！而蓝曦臣发现金光瑶这一举动时脸上的惊讶、难过与不舍，大约也是金光瑶最大的圆满了。大约二哥所有的责问与难过与无奈，都在这个默认中烟消云散了。情到深处无怨尤，何必多言。

因为这份迟来的表达，才令金光瑶“恨生”的一生，有了一点点的满足，而不仅仅是遗憾。才让金光瑶历尽千辛万苦爬到高处不胜寒的巅峰后对所爱的守护，有了温暖的意义，也让我们有了对人性中善念的坚信，有了对情谊的感念。

感谢《陈情令》的对金光瑶人生最后一幕的改编，让我们看到每一个人都值得去怜惜，每一份爱都值得被回报。